风雪千山

【猎灰】Ignis fatuus

非典型猎灰,带少量魂一骑×灰。



0


有些人指着太阳的存在否认痛苦,而他指着痛苦的存在否认太阳。——卡夫卡


1


灰烬向后翻倒在地,碎石扎进伤口里,疼得他吸了口凉气。

那个猝不及防踹翻他的人从薪王化身的火焰里出现,着一身亚斯特拉上级骑士铠甲,踩住灰烬的胸口,冷冷地俯视下来。

“你打算熄灭初火吗。”

头盔下的声音沙哑而遥远,如同虚空中吹来一阵风。初火的火焰包围着他,明亮又盛大——这不是薪王化身,他更古老,更强大,像是某种执念的具现。

那火焰灼得灰烬的盔甲发烫,他挣扎着要起来,却被踩得更紧。

“回答我。”

不。灰烬伸手想要抓住脱手的剑柄,陌生来客的螺旋剑却先一步戳穿了他的手腕。疼痛止于喉间,他听到液体滴落在虚空里的声音——

倏忽一道黑影闪过,灰烬胸口上的重压消失了,骑士被扫飞出去,落在稀疏白花摇晃的沙砾上。

柔软而冰冷之物将灰烬搀扶起来,他不用回头:“……那是什么?”

“火的死灵。”

猎人追击上去。

火焰在地面上膨胀,如花般猛烈绽放,抵挡着夜兽的攻势。热浪夹着沙尘吹进灰烬的眼睛,武器交错铿锵,火花转瞬即逝,白花被踏碎在脚下,花瓣的灵魂在风中扬起。

那团凶猛的火焰攫取了灰烬的目光和心神,他无法抵抗——初火的诱惑。

战斗僵持。猎人只稍占上风,久未遇上敌手,他难免兴奋。锯片嗡鸣着从盔甲铁片上划过。灰烬有一套同样的盔甲,产自亚斯特拉。虽说他从未穿过。这陈旧的纪念品压在不见光的箱底。他总有很多人要纪念,不论猎人是否乐意。

也许你可以穿一次看看。猎人在灰烬心里念叨。灰烬被诱惑的眼睛终于缓缓扇动,他强行降下视线,盯着脚底的碎石。

能搞定吗?很少见你这么吃力。

能。我在玩呢。那笑意传进灰烬心底。但是你再盯着他看,我可要吃醋了。

可那是初火。盛大的,明亮的,辉煌的,几乎要将灵魂点燃。

灰烬攥紧拳,指尖陷进掌心。疼痛是最好的警示。他忽然地想也许初火只是被秘密地藏起,因而无人知晓。

傻瓜,那只是初火的回光返照。猎人声音冷静,解开人形时他轻轻捂住灰烬内在的眼睛。

陌生的不死人终究还是被猎人打败,凭空生出的骨刺将他钉在地面,螺旋剑闷声落在沙土上,疲惫而暗淡。黑色的骨刺和红色的火焰纠缠着,窸窸窣窣争相生长。灰烬走近了,仿佛是被火焰牵引过去,有些不自然地停在猎人身边。

猎人不动声色地牵住灰烬受伤的手,修复这具古老的身体。容器会被火焰吸引——噢,上位者当然比谁都清楚。可他的灰烬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紧张兮兮地查看他故意没愈合的伤口,而是着魔地盯着初火那执念的死灵,多少还是不快。

“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。”

“他能用吗?”

用,灰烬指的是烧。他什么都想拿去烧,孩童般的恶劣本性。或者说,诅咒。

“不能,他不在这里。更像是过去的投影,你可以这么理解。”

失望的沉默。灰烬就这么听着火焰细小的破裂声,从头盔下方与陌生骑士对视着。入侵者的目光里有一种冷静却空洞的怒意。

“你是谁。”

过了一阵,他忽然问。

骑士沉默了一阵: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灰烬颔首:“……所以你也一样。”

被诅咒的不死人大部分没有名字,记忆跟随灵魂流失,剩下必然的遗忘和空壳——或是名为灰烬的容器。

灰烬拾起螺旋剑。剑身还滚烫着,隔着手甲灼热了掌心,竟有种温暖的依恋感。

“不烧吗。”猎人的触手敲了敲骑士的头盔。叮叮叮。

“他跑不掉的话,就放在这儿吧。”


2

骑士在那烧着。烧着的全是空虚。

灰烬现在发现了,他确实只是个幻影。一股不切实的愤怒。但灰烬察觉不到初火信徒的那种狂热,他更像是在对更高的存在生气。命运云云,灰烬也懂。

把他放下来,我带他去看。

猎人挑眉:即使过去已成既定?

……你知道他是谁?

第一个传火的不死人。按你们的说法,第二任薪王。

猎人爬着骑士的记忆,背负诅咒者多少都有些相似。比如不可避免的离别的悲剧。

然后他在灰烬脸上看到讶异。猎人少见他的爱人惊讶,就算他在他面前展示那难以名状的真身,灰烬也不过报以平淡口吻:有什么关系,爱你无关你是谁。说得好似猎人恐惧失去。

哈,恐惧。

触肢打碎刺桩,孩子闹脾气般粗暴。钢铁的人形砸在地上,巨刺扎在胸口,他还在抖。四肢百骸都疼。异界神明的毒。

灰烬向他伸出手,火焰的虚影从掌心穿过。

苦笑。原来真是幻象。但不切实际的希望总在灰烬心里挣扎,他不是轻言放弃那种人。

他收回手。

骑士咬着隐忍的疼痛抽气声,拔出毒刺,火焰蔓延上去,瞬间将胸口的空洞填补。他就这么跪坐在地上,愣愣地盯着,犹豫着低语:……这是梦?

“没错,你在梦中。”猎人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和灰烬相似的男人。骑士的存在不难解析,执念的梦,他见过太多,早已没了兴趣。

灰烬望向他的询问的眼睛才是他的兴致所在。他对爱人微笑:“但我们醒着,亲爱的。”

好吧,我不能理解。灰烬没仔细想,他从来不在过于高深的问题上浪费心神。他俯视骑士,仍旧被那远古的火星攫住目光。他看到男人缓缓捂住了脸,似在苦恼。

“所以这就是一切牺牲的结局……?”

男人的声音颤抖,愤怒多于不解。半晌,他抬头向灰烬:“你可以选择,你有选择。”

灰烬明白他指什么,但并没有辩解的欲望,反倒生出些怜悯——如同对镜自窥。

“我不是没想过。”

我带你去看。灰烬再次伸出手,骑士没拒绝,握住他的手,借着力沉甸甸地往下坠,灰烬感觉自己好像拉起了一整个遥远的世界。这里没人再歌颂传奇,信仰或智慧之光皆已暗淡,而现在,那团最明亮的火焰就在他面前,疲惫却仍耀眼辉煌。

他着魔般紧紧攥着骑士的手,像是攥着救赎,但那只是诅咒下的潜意识举动,直到猎人从后面环住他,在耳边低语:“你带我们的客人看看吧,我得回去了。”

这么快。灰烬只皱了眉头,猎人就读了他的心。但也只是像黑猫般蹭了蹭灰烬脸侧,虚影不容置疑地分开二人的手,便再次潜回梦中。

骑士打量了他一阵,终究什么也没说。他们都是少言寡语之人。灰烬带他去时间尽头,那个满目风沙的世界。两人踏上流动的沙丘时,骑士开口说了第一句话:“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你挂念的事物了吗。”

不是指责,仅仅是发问。灰烬没有直接回答:“我什么也不能决定。初火只是自顾自地烧尽了,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。”

“所以你放弃了?”

放弃?算不上。灰烬苦笑:“有区别吗?”他停下来,转过身,张开双臂,“看看我,你能看到什么?”

破旧的盔甲,哀伤的战士,又或是那微弱的、奄奄一息的火的余烬。骑士忽然觉得很热,像是要烧起来了,虽然他身上一直燃烧着最巨大的火焰,但那火从来没有灼烧到他。那本应是一种力量,而不是疼痛。

“我尽力了。”他听见这个终末的薪王的低音,“所有人都尽力了。”

我不是那种能拯救世界的英雄。

灰烬收起手臂,转身,继续向着无尽的地平线迈步。身后沉默了一阵,脚步声跟上来。同样沉重的脚步声,落在沙地上却被吞噬进风里去。微小地消散。


3

两人停下来,永恒的风沙仍在打磨他们脏污的盔甲。前后一片茫茫。

骑士早就发现了,他们只是在朝着一个并不存在的目的地跋涉,这行为本身并没有任何意义。但什么又是有意义的?他为了传火所做的一切吗?

像个笑话。

但这个结论却在他心里激起一阵巨浪,有一瞬间他感到窒息,无数的记忆潮水般涌上来。那些名字、那些面庞、那些寄托。还有分别。他不愿将这些全部踢进虚无里。

天赐不死人,这意味着他本身就是希望。他必须是。

这个梦是自己心中的犹豫吗?是那些影影绰绰瞥见的阴暗在动摇他的决心吗?他早已在过去的乌拉席露见过真正的英雄主义,悲壮的灭亡并不一定导向希冀的未来,他知道,然而——

他望向灰烬的背影。最后的薪王如此弱小,如同这个世界的缩影,世界本身并没有苟延残喘的概念,世界只是世界,他在灰烬身上看到的也只有平静。

“你会后悔吗?”

灰烬忽然问,他的声音在风里如此不清晰,骑士也就无从辨别这句话里包含了什么情绪。

“你是说传火这件事吗?”骑士对自己摇摇头,“要是会后悔,我也就不会对你想熄灭初火感到愤怒。”

“现在还是?”

“不。”

骑士已经在梦里醒了,仍在梦中,却清晰地知道此刻自己正在初始的熔炉中燃烧。他在火焰中做着关于时间尽头的梦。他的心已经被愤怒啃噬过了,现在只剩下痛苦的茧在静静等待孵化。

即使没有猎人的能力,灰烬也能体会到骑士此时的感觉。他经历过了,希望破灭的一瞬间,感性会下意识地端起否定的武器,竖起高高的城墙,暗自渴求痛苦的袭击来得更慢一些。他们太像了,或许所有的薪王都是这样。传火和他们命运的诅咒一同轮回,一次又一次,直到轮毂断裂,一切轰然倒塌。

他独自度过痛苦时猎人在哪里呢?灰烬的世界里有神,可他从不知道神是这样不可预测。猎人的行为就像随机投下的骰子,而灰烬没有任何方式能呼唤他。灰烬最终自己淌过了这条痛苦的河流,在防火女紧握的双手的伤痕里下定了最后的决心。猎人姗姗来迟,得知灰烬的决定也并不惊讶,轻飘飘地说些更远的未来的故事。他说起一场吞没世界的大洪水,说起深海的诞生,说到他那时候也许会过来占据一块好地。

灰烬的痛苦显得如此无关紧要。灰烬能对上位者有什么奢求呢,他们眼中看到的甚至不是同一个世界。

他听猎人说另一个世界的事,那些关于孕育和子嗣的迷乱梦境,毫不在意灰烬的感受。或许他知道,只是不在意罢了。他说爱,就是他定义的爱,其他一切于此无关紧要。

灰烬不知道怎么形容。猎人的爱很轻,也很重。轻的是他仿佛什么都不在意,那双眼睛望着灰烬时,总是一直看进去,看到虚无里,数个瞳孔中倒映着灰烬的身影。然后他会忽然地抽身离去,一声嘱咐都无,留下灰烬突然地攥着空气,面对离别般的心悸。

重的是他的爱意来得又快又猛,像巨浪般汹涌而来,庞大却随性——对,随性。灰烬在热烈和冷淡的交替中捉摸不透猎人的爱意,索性也就不去计较了。随他吧,和上位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。

有一次,在猎人即将不告而别时,灰烬抓住了他消散的衣角。仅仅一瞬间,那缥缈的人形又再度清晰。他是在乎的。天平一端往下沉了沉。灰烬说再留下一会儿。几乎是带着屈辱的请求。爱为何会有屈辱的味道?

猎人只是望着他笑,低头落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吻,再次从灰烬指尖消失。嗒。天平恢复平衡。他爱我,他不爱我。啊,痛苦啊。

骑士知道爱吗?爱过什么人吗?他的悲伤和爱有关吗?问题盘旋在胸口,几乎要像鸟儿般啄破胸膛飞出,最终却沉寂下去。只有风沙划过盔甲表面的细小声音。

灰烬抬起手指向泛着微光的天际:“你能看到什么。”

什么都看不到。除了呼啸的沙尘。散发光芒的并非太阳,而是大地。没有太阳了,什么都没有了。

“这是你所知道的这个世界,灰烬中最后的余温。”


4

环印城也许揭示了黑暗之魂的真相,也许没有。骑士没有发出任何带情绪的评论,站在费莲诺尔跟前时,他看了一会儿,说:“这不算故乡,像个牢笼。”

他想起自己的防火女,在黑暗狭小的监狱里,她不能看,不能行,手上满布伤痕,最终也死在那里。灰烬的防火女至少有一个算得上宽敞的祭祀场,能在冰凉的石砖上款款而行,对着自己的英雄露出微笑。

而她一次都没有笑过。骑士不知道她被残杀的时候有没有哭喊,又或者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。

他感到冷了。明明初火在如此疯狂地烧着他,他却只感到痛苦和寒冷。

到了亚诺尔隆德又尤甚。笼罩整个城池的金色阳光早已不复存在,城市市井全都已陷入深渊,仅剩下一座孤零零的主殿犹存,在苍白的日光下凄清而破败耸立着。巨人铁匠的尸体蜷缩在楼梯下,炉火早已熄灭,铁锤生锈得看不出原样。骑士听见铛铛铛的打铁声在耳边回响,阴冷的寒意沿着脚踝向上蔓延。

每一步都像是被冻住那般艰难,他跟在灰烬后面挪动着,像是抗拒看到这一切。初火在他身上不会熄灭,可心火呢。他太冷了,以至于灰烬握住他的手,他好久才反应过来。

“我们很像,但是又不太一样……你确实深爱这个世界。”

灰烬的火焰那么小,却在骑士掌心带来一团柔和的温暖。他被灰烬拉着,在太阳公主的寝殿地毯上坐下。灰烬没戴头盔,骑士在那双关切的眼睛中看到很多人到倒影,回忆又开始撕扯他的情绪,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爆发。愤怒,焦躁,慌乱,他无法辨别。

“你又如何。”

现在轮到骑士抓着灰烬的手了,他迫切地需要温暖。

“我甚至不能称为薪王,我只是容器。”灰烬没有挣脱,只是放松了身体,他看着这个不被歌颂的英雄、未曾留名的王,也同样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痛苦。

“我死过了,又被唤醒,去执行一场没有希望的仪式。我不认为自己能拯救什么。”

“……而我传火不是为了听到你所说的这些。”

骑士并非责怪灰烬,他只是不知道该对什么发出绝望的质问。葛温?他开始觉得神王也是可怜的了。

猎人来找他的爱人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:过去的访客环抱着他的灰烬,靠在灰烬肩头,像两只受伤而互相依靠的野兽。可去他的野兽,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梦、一个愚昧的悔恨的幻觉,他挥手就能散去的薄雾。

但他还是选择了将愤怒对准自己的爱人,触肢粗暴地将灰烬卷裹过来,话语也失去了那分余裕:“你在干什么?被初火的幻影蛊惑了?”

灰烬从惊讶中很快反应过来,猎人在生气,或者说,嫉妒。灰烬可以认为这是爱,也可以认为这是占有欲。但骑士的拥抱至少比猎人温暖,还有他在猎人身上得不到的那分包容和理解。

单向的付出算什么爱。就当作是初火的蛊惑好了,反正高高在上的神从不在乎他的感受。长久的隐忍终于在这个时刻找到了倾泻的出口,灰烬回瞪猎人:“你在乎吗?”

话音刚落的一瞬间,灰烬和骑士的脑海中同时感到一阵恐怖的刺痛,好像某种刺耳的尖叫化为了无数钢针,扎向意识的每一个角落。

骑士捂住了头,而被束缚住手脚的灰烬只从喉间发出了一身隐忍的呜咽。好在他已经可悲地习惯了这些。刚开始的时候,猎人还未调节好两个世界的精神频率,他的热烈爱意对灰烬来说不啻于一场意识的弓虽暴。

“你在激怒我。”

你知道为什么,只是你从来不在乎。灰烬在心里回答。

猎人听到了,他眯起眼:“我相信你自己能应付这一切。”

所以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?

灰烬感觉到猎人松开了一些,他低头沉吟,似乎确实在思考了,这令灰烬感到惊讶。脑海中的尖叫褪去了,灰烬终于可以大口呼吸,有疼痛的汗从额角滴下。

他听见猎人说:“……我明白了。”

灰烬有些不好的预感。


5

骑士看了一场情侣闹剧,被一个人留在这里。他和灰烬原本相通的哀伤连结被猎人的闯入骤然斩断,现在,他坐在祭祀场的楼梯上,茫然地等着梦醒。

但是也多亏了这场闹剧,他原本要爆发的那些情绪再次被推入角落,得到了喘息的空隙,他开始思考灰烬给他展示的一切。

打铁声在祭祀场的寂静里绵延,骑士记得安德烈。从那之后过了多少年了,铁匠仍被永生诅咒着,似乎要永远地敲打那柄铁锤。防火女走向他,问他灰烬的去向。他如实告知。

防火女并无一言,只是压着裙摆在骑士身旁坐下了:“……如果说您是背着希望前行,那灰烬大人就是背着绝望向前的。”

骑士以沉默作答。他满怀悲伤和热情所奉献的一切,因为本就是虚假的希望,最终滑落成了绝望。这个过程不可逆,也无人能阻止——他已经尽力了。忽然间,他明白了灰烬身上那种哀伤的平静从何而来。那是他在亚尔特留斯身上也曾瞥见的光辉。

那是比初火更耀眼的永不熄灭的火焰,在绝望中行进的赞歌。

他怀念起灰烬身上的温暖了。

灰烬也并未离开多久,只是他回来的时候,换了一身和猎人相似的黑衣,从头到脚裹得严实,人也瘦了,像是度过了很多时日,衣摆上血迹斑驳。他扯下面罩朝骑士笑时,笑容也有些缥缈:“你的梦做得有些久了。”

“也许要持续到我烧尽为止。”

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骑士才发现自己是笑着的。自己有多久没笑过了?他很高兴再次见到灰烬,可苦涩的预感告诉他,面前的人已经不一样了。不论是那不再饱含温度的双眼,还是那身宣示所有权的刺眼的黑衣也好,在灰烬深处,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。

灰烬走向骑士,握住他的双手,两人的眼中都有颤动。

曾经给予骑士的温暖,已经换作冰凉的指尖。骑士才注意到,灰烬身上的火星也熄灭了,深沉的黑色衣料中,弥漫着一股潮湿海水的气息。

而灰烬松开骑士的手的那刻,也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自己——不再是那个被火诅咒的容器,不再被那炙热的火焰所蛊惑。初火只是一种会衰落和耗尽的分割的力量,既不特别,也不令人向往。

猎人将他拉向了更上层的世界,他却感到……失落的哀伤。曾经坚信的事物,原来不过是浩瀚宇宙中微不足道的渺小。看着骑士,也不再觉得他辉煌而盛大,不再有想要相互安慰的同情。他看着骑士老旧的盔甲,盔甲上的划痕,划痕中细微的纹路,纹路中的杂质,世界失去了神秘,他只看到了一个哀伤的、茫然的、狼狈无措的、被诅咒的弱小生物。

骑士在灰烬眼中读懂了这些变化,防火女靠近的脚步也停在了中途。他们隔着几道光束无言望着,光束中细小的灰尘无声的飞舞,闪着鳞片般的光。骑士心里的孤独破茧而出,向着绝望和虚无飞去。


6

猎人做得很彻底。灰烬现在能和猎人隔着世界交流了,可是他却失去了亲密的欲望,有什么能说呢,他甚至不确定他对猎人还有没有爱。他渴望的只是一丝垂怜,并非与猎人并肩。他不奢求。甚至灭火后就此消失也好。

自从能承受住上位者的爱意,猎人一改往日忽冷忽热的作风,变得分外粘人和热烈。我知道你更喜欢那个低等的自己。他抱着灰烬时,在耳畔低语。我有耐心,除非你做了坏事。

所以我不仅自作自受,还确实无理取闹了?灰烬苦笑。这个冰冷的怀抱,也从不甚舒适变得尤为舒服了。

但他还是推开了猎人。那个弱小的自己仍在他内在的某一部分闪着微光。

“我得……至少完成我的使命。”

灰烬特意换回了从前那套盔甲。没忘记点缀上余烬。无谓的仪式感,可笑。

猎人没生气,只是看着他。不过是时间问题,很快,灰烬将不会再眷恋那些脆弱的存在,他想要的偏爱也将全部到手——例如,跟子嗣相关的那些醋意。


7

灰烬在祭祀场里只找到防火女。他不用开口问,一切就已了然于心。防火女疏离地站在远处,轻声喊他灰烬大人。

“……他决定替我灭火吗。”

防火女轻轻摇头:“请不要责怪自己,灰烬大人。”

现在这个状况,不是您自愿的。您和那位大人的关系,从一开始就不平等。

原来她都看在眼里。但是为什么要离我这么远。灰烬觉得自己应该有情绪,可只有死一般的平静笼罩着他。

骑士的外甲都脱下了,还有盾牌和剑,都堆放在防火女脚边。他累了,这个梦不长,对他来说却太长了。

灰烬走向初始熔炉。

骑士就坐在那。在篝火旁边。捂着眼,脊背佝偻着向前弯曲,破烂的衣物蜷作一团。

灰烬没有继续上前。他想起一种叫下雨的天气。猎人说这种天气与泪水有关。潮湿的,沉闷如无光的湖底。

彼时雨滴敲打在肮脏的玻璃窗上,玻璃上映出两人灰色的影子,拥抱着,似在流泪。

灰烬在沙地上坐下来,摘了头盔。他听到下雨的声音。微小的水滴落下的声音。头顶日轮垂泪。



END




老头环玩着好累。300小时还在二周目逛gai。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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